□合肥季宇
刘祖慈老师走了。3月的最后一天,接到志友的电话,说是祖慈老师已于昨天下午仙逝。噩耗传来,这让我既震惊又悲伤。祖慈老师身体不好,已有多年了。跃渊和志友与他同住西苑文联宿舍,前些年还常碰见他在院中散步,这些年几乎看不见了。他住在五楼,无电梯,上下不易。有一次,他去理发,竟倒在地上,无法起身。打这,他就很少外出了。
祖慈老师是全国著名的诗人。1981年全国优秀诗歌评奖,在35名获奖者中,安徽有6人,一举奠定了安徽诗歌大省的地位。其中,就有祖慈老师的《为高举的和不举的手臂歌唱》。1984年,我调入省文联,与祖慈老师相识。那时,他在省文学院任副院长(公刘先生时任院长,公刘先生离休后,他接任院长),我在《安徽文学》任编辑。我们时有接触,但交往并不多。1987年,报刊整顿,《安徽文学》与《清明》合并,我调任《清明》杂志社二编室主任。办公地点在宿州路文联老楼的二楼。祖慈老师和韩瀚老师当时都住在文联大院内。他们时常来找孙民纪聊天。民纪是《清明》的美编,与我同时调入《安徽文学》,后又一起到《清明》,交往甚密。我与民纪在一个办公室,他们来了,自然就一起聊天,时间一长,慢慢就熟了。祖慈老师和韩瀚老师都是文联有名的才子,他们学识渊博,博古通今。与他们聊天十分享受,也增长见识。由于他们时常来《清明》,在我们办公室一坐就是半天,后来不知谁送了他们一个雅号:“清明之友”,他们也欣然接受。后来,民纪调上海了,韩瀚老师也因病住院,《清明》办公室也搬到新大楼。祖慈老师只要到文联来,仍要来我办公室坐坐,聊些我们共同关心的话题。
祖慈老师个性极强。他嫉恶如仇,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。对于社会的丑恶现象,包括文坛的不正之风,他毫不容忍,大加挞伐,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。他脾气火爆,遇到不对的事,便会拍案而起,甚至跑到党组直抒胸臆,愤怒声讨。即便到了晚年,依然如此。此外,他还爱打抱不平,常常仗义执言,令人十分敬佩。记得很多年前,上海某报把一个小偷称作“安徽民工”。祖慈老师看了十分气愤,觉得把个别人的行为归结为一个群体,是地域歧视,十分不妥。他立即写信表示抗议。后来,这事引起不小的反响。安徽的报纸还以此为题展开讨论,上海方面不得不表示致歉。
祖慈老师虽然个性鲜明,但心地十分善良,对于年轻作者,特别是基层作者十分爱护。每有作者给他写信、投稿,他都会认真回复。对于一些有希望的作者和作品,他都会向有关报刊推荐。我在《清明》《安徽文学》当主编时,他常常会转来一些青年作者的稿件,并附上他的信和评语。有时,他还会来我办公室,当面向我推荐,并谈论或点评安徽作者创作的情况,对于有希望的作者希望我们多加关注。对于《清明》《安徽文学》的工作,他也十分支持。记得《安徽文学》复刊后,我向他约稿。那时,他写的诗已很少拿出来发表,但对我的约稿还是非常支持,精选了一组诗交给我们。《清明》《安徽文学》的活动,他也总是有请必到,除非有特殊的事情无法分身。
我和祖慈老师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,有时也会谈到创作上的事,向他请教。1992年,我还是一个青年作家。我的中篇小说《灰色迷惘》《当铺》先后发表,《中篇小说选刊》《小说月报》分别转载。那时的出版还不像现在这样繁荣,年轻作家出书的情况还不多。当时,省文联党组书记沈培新对年轻作家的创作十分重视,提出为我召开一次研讨会(为两部中篇小说召开研讨会,过去文联尚未有过)。那时的研讨会,不像现在这样隆重。记得是在九狮苑招待所,沙发围成一圈,座位无席卡,也不排座次,大家随意坐下,好像连话筒都没有。不过,文联重量级的人物都来了:陈登科、鲁彦周、苏中、韩瀚等,还有祖慈老师。会上,祖慈老师讲了一些鼓励的话。事后,我和他开玩笑说,你是口中留情。他说这倒也不是,有些不好的东西,你要让我讲好话那也是不可能的。后来,《清明》为这次研讨会专门辟了一个笔谈专栏,刊登有关发言,因为会上没有记录,也没有录音,便请与会者每人写出发言要点予以刊登。陈老、鲁老、苏老等人都写了,祖慈老师也专门写了一篇,这对我是很大的鞭策和鼓励。
2013年前后,我开始写《淮军四十年》。有一次,碰到祖慈老师,说起这事。他对我说,淮军中的刘秉璋是他的祖上。刘秉璋是著名的爱国将领,曾官至四川总督。中法战争期间,他时任浙江巡抚,指挥了著名的“镇海之役”,粉碎了法国无敌舰队不可战胜的神话。就在那次交谈中,他向我讲了一些关于刘秉璋的事迹。其有一个关于叶蒙蒙亮的故事,我还从没听说过。
刘秉璋幼居三河,与潘鼎新(淮军另一名将,曾官至湖南巡抚、广西巡抚,中法之战中曾赴越作战,收复镇南关、攻克谅山)是亲戚,年幼时两人结伴进京赶考。肥西三河离京师千里迢迢,途中要经过皖北、山东和直隶,路上需耗时数月,颇为艰辛。于是,家里便替他们雇了一辆小推车,一路上两人时而徒步,时而乘车。当时给他们推车的脚夫,姓叶,也是三河人。此人干活尽心尽力,每到一地住下后,次日一早,天刚放亮,他便首先起床,站在屋外喊:“二位少爷,天蒙蒙亮了,该起身了。”一路上,几乎无日不如此。久而久之,叶某便有了一个“叶蒙蒙亮”的绰号,至于他的本名反倒被人忘记了。刘、潘二人发迹后,叶蒙蒙亮甚是得意,逢人便吹嘘,说自己当年如何如何,“一车推出了两个抚台”。
刘秉璋升任四川总督后,不忘旧情,把叶蒙蒙亮也带去了,哪知叶某自恃有功,放任自己,造成不良影响。刘秉璋得知这些情况后便将其送回老家。叶某愤愤不平,到家后发现刘秉璋替他盖了房、买了地,才算理解了刘的良苦用心。
刘秉璋的官声一直很好,这个故事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这一点。后来,我把这个故事写入书中,引起不少人的兴趣,包括研究淮军的学者。殊不知,这个故事就是祖慈老师向我提供的。
祖慈老师的诗一直享有盛名,但后来很长时间不见他再发表诗作了。很多人问起这事,我也问过祖慈老师。他说,诗还在写,只是不再发表了。他要沉下心来写,不再为发表而写——这也是一种境界吧,与当前浮躁的文坛之风形成鲜明的对比。文坛一向讲究传承。新时期以来,陈登科、鲁彦周、严阵、公刘、刘祖慈、韩瀚、祝兴义等,共同创造了皖军的辉煌,如果没有他们,安徽新时期以来的文学便无从谈起。在呼唤重振皖军的今天,前辈作家的成就值得重视。我真心希望,有关方面能把祖慈老师生前写下的诗作,包括已发表的和未发表的加以整理,相信这定是一笔宝贵的遗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