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韦镇寰文武兼修,全科诊疗,涉猎广博,对于中医学、文学、武术等均有研究,其所著传记文学《岭南韦氏 中医世家》,记述了其家族八代传承中医文化与技艺的史实,是一部两粤地区的历史记忆,书中描写的岭南中医、岭南风情、岭南名人,构成了一幅近现代的岭南文化风情画卷。
现节选该书精彩内容,以飨读者。
第一回治光绪御史荐粤医 觅宝刀钢拐伏单鞭
清光绪十一年,也即是一八八五年三月。
法国侵略者蓄意扩大争端,派遣军队悍然对中国镇南关守军发起侵略。爱国将领冯子材勇率同仇敌忾的军民奋起反击,大败外寇,军威得振,顽敌破胆。可是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却于四月和法国签订停战条款,六月派李鸿章与法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《中法新约》,限中方立即撤兵。
举国震惊,国辱臣羞民贱!
同治皇帝去世时,光绪才三岁。那时他名叫载湉,是醇亲王的儿子。
一年后,还只是四岁大的小皇帝已被基本剥夺了本来该有的童年快乐,他有学不完的冗繁如山堆积的课程,从凌晨寅时开始到日落西山方可结束。先天不足,后天失调,小光绪日日没精打采,天天药不离口,常常觉得胸口滞闷,时时呵欠连连。使一众谨小慎微的御医束手无策,为明哲保身起见,拟方先求四平八稳,不求能好,但求稳重。有鉴于此,朝廷只好征求地方的杏林迥出时流者。
广州西关名医,年逾花甲的覃士奇得恭亲王奕忻所重视的监察御史、同寓西关“多宝街”的邻里邓华熙的举荐,刚刚诊毕未来的皇上,此时还年仅十四岁的少年,便来到在值房拟写着处方。
北京,宣武门北教场头巷的住室里。
这厅内,陈设古雅,正壁上挂着一幅中堂,那是几株“到凌云处也无心”的青竹。两旁有副对子,仿赵子昂的行书笔法,写得十分飞动飘逸。联为:
素甘淡泊心常泰
曾履忧危体愈坚
两壁线装书琳琅满目,一张四方形的酸枝桌上,井然有序地放着一轴轴诗书画卷,右上角摆着一尘不染的笔架、端砚、八行笺,墙角挂着一把暗褐色的马尾琴,其下摆着一盆兰花,正散发着幽幽的淡香。
站在窗前的是一位满脸愁容、身腰还算板直的五十来岁的人,此人就是忧国忧民的邓华熙。这位举人出身,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任京师巡防要员的官员,因条陈拒敌方略而闻名朝野。近年,见少年皇上数经调治还是药石无功,深知那些御医明哲保身,“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”,所以托胆推荐挚友覃士奇晋京施技,今天已是第六天了。他喃喃而诵:
春残、花残,
老去惊心鼙鼓,
叹无多乐,换了华颠,
叩壁问苍天……
“华熙兄,好雅兴啊!”
邓华熙转身一望,竟是同僚、忘年之交,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词学大家王鹏运来访,忙延坐上茶。
邓华熙眉间、眼角和嘴边漾起了愁云淡雾:“老弟,汝这几年的京官磨砺,还与我当年一样,不曾稍磨锋圭,既不会阿谀奉承,为虎作伥,更不会颠倒黑白,指鹿为马,但如不改你的智圆行方,自不能为世之用,只能‘任十丈尘飞’乐得‘吾子高歌’而已!”
鹏运不由动容,被对方搔至痒处,站起身来,掌拍案面,残茶四溅,笔架欲坠:“法人既勒退兵,又索偿费,既夺鸡笼,又窥闽广。国格所在,即一介不可与,何论累千盈万;前线铁甲将士,疆场效命,前仆后继,血洒尘沙而不获体恤,还反受好战惹祸之责;而那卖国权奸之鼠辈,只为仰上之好,媚皇之意,争宠求荣,吾与他们愧站于日月之下,我与夷贼有不共戴天之恨,藏之愈久,郁之弥深,不得不一吐为快,倘若遭杀,皇天可鉴,人神共愤,杀之何惜;如果遭贬,千秋功罪,后人评说,贬之何妨!”
“壮哉!真丈夫也。”邓华熙击节而叹。
“笃笃笃”,外面传来敲门声。
邓华熙以为覃士奇归来,但开门一看竟是能文能医的朋友郑文焯。
延坐、沏茶。
“华熙兄,我今日到来欲与覃老医生一晤。”
“真是‘有缘千里来会面,不亦快哉!’”
“鹏运老兄”,郑文焯略一拱手,“适才得知,朝廷处你以公罪,降一级使用。”
邓华熙:“这公罪,只是公事上有所不当,与个人品格而招咎的私罪不同。履历中如有‘加级’之奖,与今日降一级适可对销,这无伤大雅。”
王鹏运苦笑道,“大清帝国已如燕雀处堂,危机四伏,内外交困,不一而足;我等身在其位,当谋其职。怎能视而不见,知而不言,只是人微言轻,直言招累。我与拙荆早已准备芒鞋拾路,回到猿鸟无猜、水云得意的故乡,读几句‘归去来兮,听池塘之蛙鸣,种秋菊于东篱,唯有敬亭山,相看两不厌’,远离那令人惊心动魄的是非之场,触目惊心的仕途之路。”言下唏嘘,不胜感伤,喟然长叹,泪滴衣衫。 (1)